醉别西楼

（应该不算cp吧，不打tag了）

高阳台

 

“老师，你不会离开嘉世吧？”

“不会的，除非……”

“老师！”

“小邱，你在害怕什么？别怕，你可是嘉世的未来呀。”

“我……”

刚刚还在梦里的人突然醒了过来，发现自己满身是汗，雨，已经停了。

邱非挣扎着起身，酒喝多了有些头晕，稍稍用力，小舟随着动作晃了几晃。掀开布帘，已经是傍晚了，夕阳漫上船弦，将他的青衫也染上一层暖暖的橘色。他还是不太习惯这样文绉绉的衣服，梦里人细致地整理过他的衣领，那身红底黑纹的弟子服才是最舒服的存在。

“‘二月杨花满路飞’，果然不假。”邱非站在船头，眼见这濛濛乱扑的杨花漫天飞舞，掉到水面，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，不知道下次见到的青萍是它们中的哪一朵。邱非伸手捉住一片，很快又让它乘风而去了。远处响起了几声鸟鸣，邱非突然想起一首曲子，便轻轻开口：

 

“冷柳飞花，林鸦转路，夕阳漫上停船。待问旁人，今昔又是何年？

西湖细雨青衫湿，莫回头，新瘦谁怜？更嗟然、已过东风，剩水残烟。”

 

半阕过后，邱非停了下来，有些戚戚。杭城长大的人，大都喜欢唱点小调，老师还会倚声填词呢。他不可避免的想起梦里的那个人。这首也是老师填的词，也是他亲自教的唱，是啊，老师有什么不会的呢？邱非心里的老师是无所不能的。

老师曾经带他参加一年一度的武林大赛，赛后各门各派的弟子都在一起聚会，他跟那些年轻的弟子在一起，记得那个穿绿衣服的怯怯的少年说起自己的师傅来，一脸的骄傲，是了，那年的微草夺了魁首，多么得意啊。蓝雨的小弟子跟他的师傅一样的能说会道，邱非对他印象很深，他看到剑圣亲自夹了最好吃的点心到他的盘子里，满脸的笑意。霸图的小宋说起‘拳皇’也是满脸的敬佩，是呀，他们的师傅都是很厉害的人，他们都很好，可是在邱非的心里，只有自己的老师，只有他，才是最棒的。“他是最棒的师傅，没有人，比他更好。”邱非想。

别人眼里的叶秋是三届武林盟主，是整个武林神一般的存在，有人羡他武艺高强，有人恨他诡计多端，有人慕他啸傲江湖，邱非却知他也曾寄情山水。就像这首词，他刚刚填出来就教自己唱了。不太像武林豪杰的声口，却像个舞文弄墨的文士，这样的老师，邱非觉得有些孤独，又有些陌生。但是老师就是老师，他怎么都是好的。那个时候的邱非想。

邱非看着太阳慢慢落下山去，今天的西湖还是那么热闹，就像她从来没有孤独过一样。邱非躺在小舟上，任它自由飘荡。阖上眼，思绪又飘到了那个夜晚。

 

雷霆传来消息，说有人见到叶修出现在荆州。是了，他是叶修了。邱非麻木地听着众人议论纷纷，

“叶秋就是个叛徒，嘉世这么需要他，他为什么不回来！”

“叶秋是想至嘉世于死地么？”

“现在的叶秋是武林公害，人人诛之而后快！”

“他和他的那个邪教，难道还想独霸武林？”

 

“你胡说，他不是邪教！”

“胡说？哟，我当是谁呢，原来是邱非啊，你的好老师已经成武林第一魔头啦，是不是很惊讶啊？”

“他不是！”

“他不是？如果不是他盗了嘉世的秘籍去给那个姓苏的魔头治病，嘉世怎会一蹶不振，接连失利？”

“……”

“他为什么不敢出现？他连却邪都不要了，你看看，本来应该是你的东西，现在交给了一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小崽子，这难道不是你的好老师一手造成的吗？”

“我……他不是这样的人……”

“邱非，你别以为自己还是那个嘉世的首徒了，你等着吧，待会陶掌门就会带来武林盟的消息，看看天下人对你那个好师傅是怎么说的！”

 

邱非看着台上人的嘴一张一合，台下的人群情激奋，好像他们口中的叶修，是个人人得而诛之的十恶不赦的坏蛋，他们都忘了，他曾经是站在他们最前方保护着他们的人吗？他们都忘了，他曾是指点他们武艺，关心他们生活的人吗？也许吧，他确实狷狂，确实不羁，确实不留情面，可是他是叶秋啊，嘉世的叶秋。他怎么会背叛嘉世呢？

可是这一字一句的追捕令，难道天下人都是瞎的吗？

“不行，我要去找他问个清楚。我要亲自问问他，为什么要这样做！”

 

邱非风一样的出门，上马，朝着荆州奔去。

阳台春梦，巫山云雨，真是一个独特的地方呢。邱非心里默默思索，这不是老……这不是他曾经去过的地方吗？他就是在这里遇见苏沐秋的吧？是叫这个名字？是了，邱非还记得，他跟他说过，眉眼带笑的。

就算是这样，难道你就可以离开嘉世吗？

无名的怒火，烧得邱非心口发疼。雷霆来的消息应该不会有错，这一次，我一定要当着他的面问他，为什么要走！为什么要抛弃嘉世！我曾经视为信仰的人，又亲手打碎这信仰，如何不怒？

邱非日夜兼程，不眠不休，终于赶到了荆州。云梦泽后有巫山，山上有一废旧道观。

“也许他就在那吧。”

邱非拣了一家茶馆，胡乱吃了些东西，他不是动不动绝食的任性孩子，再也不会有人像小时候那样哄着自己了，他要见叶秋，堂堂正正地问他，他不需要任何心软，不需要安慰，他只想要一个答案。

天色已晚，邱非想了想，还是决定连夜上山，都到了这地界，他们呼吸着同一片天地的空气，他怎么等得及。

今夜月色颇好，并没有费太大的力气，邱非就站到了道观的小院里，虽说是个废弃多时的地方，邱非却嗅出了一种烟火气，某间屋子里还亮着点点的光。刚想靠近，邱非听见有人叫他。

“小邱？”

还是那把最熟悉的嗓子，邱非吓了个机灵，他居然一点都没有感受到有人靠近。手中的战矛被握出了汗，他看见月光下的那人，一身的白衣，似乎是消瘦了些。

“离开了嘉世，你也并不好过啊，你为什么要走。”邱非心底怒喊。

叶修冲他招了招手，如果没看错的话，好像还笑了笑。邱非双手抱拳，行了个弟子礼，出口的话像是含了千年寒冰，

“承蒙教导，不胜感激。”

他好像蹙了蹙眉，他是生气，还是伤心呢？“这些我都不管不着了！”

邱非落花掌出手，直接冲着白衣人掠去，“这么着急？”叶修身形急转，不知所踪。

“遮影步？”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邱非慢下脚步，猛然回头，矛尖已经悄无声息的靠近，格挡，堪堪制住，邱非急退，刚刚稳住身形，又抬起了战矛，一来一往，便过了十招。

“不错，最近进步不小啊。”

那人的声音有些疲惫，但是透着欢喜。

“来，左边，攻速要快，手臂要稳，对，犹豫什么？”

“节奏，节奏，嗯，小心。”

二十招过去了，邱非没能够近他的身，汗水布满了额头，在这乍暖还寒的春夜。可是他想赢，好像只有赢了，才能大大方方地问他一句，“你为什么要离开嘉世，你为什么要背叛嘉世？”

邱非卯足了劲，发起了又一次的冲击，这次他没有用遮影步，也没有一味的格挡，迎着邱非的战矛，硬碰硬，是一套更加流畅，迅速的攻击路数，邱非慢慢有些跟不上节奏，第三十招，叶修的矛尖点到了他的脖颈，只差那么一丝丝，就要见血了。

“哐当——”邱非手中的矛掉到了地上。

叶修收回武器，弯下腰来，为他捡了起来，“小邱，无论何时，都不能丢下自己的武器啊。”

邱非一动不动，只是呆呆地看着他。

“怎么，你不是有话对我说吗？”

叶修找了半天，终于从怀里掏出一方素帕，轻轻擦掉了邱非额上的汗珠。

“春捂秋冻，这种天气，要小心着凉。”

他一点都没变，不仅动起手来是那个“斗神”，在他面前，他还是那个老师。

“老师……”邱非轻轻叫了一声，像是不敢相信似的，又叫了一声。

“诶，你这傻孩子。”叶修笑了起来，看着突然抱住自己嚎啕大哭的邱非，一脸无奈。

“哭什么呢，我不是在这呢吗？”

叶修温柔地抚摸着邱非的头发，“你是怕我真的如流言所说一般背叛了嘉世？还是担心联盟的围剿？”

“我……”邱非突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，在这一瞬间，他无比地坚信他的老师是不会做出背叛嘉世这种事的，他还是那个顶天立地的“斗神”，他有他的骄傲和风骨。

“小邱。”叶修拍拍他的背，把手帕塞到他手里，“很抱歉，我没有早点告诉你，我是叶修，不是叶秋，但是不论我是谁，我永远都是你口中的这个‘师傅’你明白吗？”

邱非点点头。

“至于我与嘉世，就像我告诉你的，我永远不会离开她，除非……”

“除非什么？”

“除非她不再需要我。”

“什么？”邱非有些急了。

叶修没有要说更多的意思，他又笑笑，“小邱，以后你就会明白的，江湖里没有什么绝对的善与恶，白与黑。”

“传言都是假的，对不对？”

“嗯，至于那些传言嘛，你可以听，也可以不听。真真假假，假假真真，往往这样的话，最能迷惑人。”

 

邱非摩挲着手帕，低头看了看，好像帕子上绣了一个“苏”字。叶修随着他的目光，突然笑出了声，“哟，拿错了。”

“老师……他？”

“他不是邪教，也不是什么魔头，也没有什么所谓治病的秘籍，能治他病的，只有我，所以，我在这里，但是，与嘉世无关，你明白吗？”

邱非似懂非懂，紧紧攥住手里的帕子。

叶修抬眼看看天上的明月，“十年前，我与沐秋，便在此处相遇，小邱，我与沐秋的事，与嘉世无关，若是日后，你也遇见这样一个人，你便明白啦。”

“嗯。”

邱非点点头，看老师的身形在皎洁的月光下，又转过头来对着他笑，他什么也说不不出来，只能默默的点着头。

“乖。”

叶修拍拍他的手，揽过他的肩，把他往屋内带，

“给你准备了房间，亮灯的那个就是。快去休息吧，你可是我们嘉世的未来呀，知道吗？”

 

听得几声杜鹃的悲啼，把邱非的思绪从遥远的巫山阳台拉了回来。

“他真的已经走了，”邱非想，“他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了吧，再也没有人这样叫他‘小邱’，与他比武了。”

邱非握紧了手中的战矛，“可是，老师，你放心吧，我绝不会让你失望。”

明天，便是新嘉世的开派大典，小掌门在西湖的柔波里，等着星星。星星，兴欣？欣欣向荣的不只是“兴欣”，一定还有我们崭新的嘉世！

邱非又开始唱那只曲子的下半段，

 

“严霜酷暑匆匆过，寻英雄旧迹，踏遍山川。一梦黄粱，醒来还在堤边。古今愁怨皆萦绕，听夜阑、星月难眠。再遮帘、门内余温，门外寒鹃。”

 

朦胧中想起自己对夏长老说的话：

“是大是小，是强是弱，我只有一个要求，它一定……一定还是‘嘉世’，嘉世是不会倒的！”

 

满湖的星子，天边的行船，邱非眨巴着眼睛，流掉一滴泪，

“老师，你看我的。”

 

Fin

 

2017/8/19

 

 

 

 

高阳台·次韵玉田《高阳台·西湖春感》（文中略改）

冷柳飞花，林鸦转路，夕阳漫上停船。待问旁人，今昔又是何年？西湖细雨青衫湿，莫回头，新瘦谁怜？更嗟然、已过东风，剩水残烟。

吟诗弄笔匆匆过，寻渊明旧迹，踏遍山川。一梦黄粱，醒来还在堤边。古今愁怨皆萦绕，听夜阑、星月难眠。再遮帘、门内余温，门外寒鹃。

 

向玉田公子致敬，并以此文怀念我大学末期的美好时光。

（突然发现叶苏的事才应该叫“高阳台”啊……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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